文/邱慕天
因為限聚令,如今許多教會被科技推著向前,被迫展開新型聚會實驗。
就像「防疫如同作戰」修辭催生的新技術實驗性應用,一些「重實務、輕神學」牧會術理論也在這個時期獲得聲量,像是鼓吹犯錯——「我們可以犯錯,甚至應該大膽嘗錯、更多犯錯」,引起一些朋友在論壇上反映內心的不安。
——也許那不是說者完整的論述,但既然口號化成為極端的修辭呼籲,便有探索真意商榷界線的必要。
我自己和芝加哥三一神學院的幾位同期校友,恰巧是比較反常的路線,是「先受神學學術訓練、再向職場逆推」,他們有的考上律師、去當醫生、走表演藝術、變數學老師、英語外教;前期的掙扎適應,或(用留言中的比喻)所謂「劍宗氣宗」的磨合,比那些直接進入教會做事的校友更劇烈。
因此聽到那些「實務為王」的牧會術理論,像是踏在前線的教會牧師說:
「寧找打滾過職場的人教,也不找只有神學訓練的人來牧會」
「神學很好教、實務經驗才難取代」
我是十分能夠體會那個語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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▍一、神學生與大頭症
過去華神(中華福音神學院)的畢業生就在外面教會圈收到此類風評,像是思維僵化、事事講「聖經」,但沒有建造社群或做事的能力;不懂處事溝通;症狀輕微的「能說不能行」、「頭重腳輕」,症狀嚴重則成為整個事工模式的拆台破壞者。
身為訓練記者新聞寫作的編輯主管,從經驗角度也會說頂大「新聞研究所」的畢業生時常並不好用。
特別是以前沒有實際經驗,而研究所又是專作「媒體產業分析」的高材生,則進來後一開始跑不出新聞、寫不出東西是很常有;但又由於其學歷以及過往訓練,容易對基礎實務產生輕賤,無法接受自己暫時只能做新鮮人的事情而領新鮮人的起薪、甚或無法承認自己是寫得差,被改稿退稿。跟他/她磨稿已經很耗費我心力,其心態的自恃抗拒更是增加人事訓練成本。
所以華神校訓強調「學術、靈命、事奉」三者並重,確實正確。因為「學術」理論與現場做事的能力和經驗脫節,我真的不如找一個私立大學傳院畢業生、或無相關科系背景的年輕人,都更容易育苗。
只是我雖能認清職場如此,卻堅信「教會」當是不一樣的。職場企管出身的教會領袖,容易把職場企業全部的觀念搬來教會,但若部分教會主事者因有這樣的經歷,就宣揚起「神學無用論」,那便是基督徒應當防備的「實用主義的酵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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▍二、教會的方向
上一篇帖子提及指「工具主義」的科技觀,是讓「技術革新應用」各行各業追逐的目標服務。然而若該行業本身失去了真理的目標,「技術革新應用」則只會助紂為虐。例如「假新聞」、「金融衍生商品陷阱」、「銷售術」。
因此,不論新聞系、醫學系、教牧系(神學系),人文倫理的訓練不可獲缺:新聞倫理。醫學倫理。教牧/神學倫理。高等教育必備的專業訓練,是為人的「志業」打下終極價值觀。那些「職人精神」與「召命」的塑造、那些廣義現代世界觀與社會時代的「#公共神學」。
諷刺的是,教會作為體現真神「新創」和「救贖」心意的生命群體,居然開始讓「神學無用論」成為顯學。
恰好個人曾從台灣北、中、南三間有代表性的巨型教會,以及某泛福音派機構、某些高峰會和領袖營,「親耳」聽其領袖牧師「親口」講瞧不起神學院的訓練,或是認為神學研究無益於發展教會。語境下或以職場/社會經驗為瑰寶、以管理學方案或心理學為教會組織發展的底蘊,說:
「福音是簡單的東西;神學把它沒必要地複雜化」
「神學只令教會吵架分裂,傳福音才能讓教會興旺合一」
「耶穌也沒拿什麼神學碩士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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▍三、「事奉」不能作為「靈命」的替代補充品
我說自己是十分能夠體會那些話出自的語境。
一來我並不反對實驗、反對犯錯,也認為教會要有容錯率(being an error-tolerant design),才會是能反映上帝活潑心意的韌性社群。
二來確實,把神學探索變成「死讀教義」的,有一種是好審判論斷,而且自認掌握真理的(教會邊緣)人,事事看不過眼、時時得罪人,能製造卻不能解決問題。「神學」在這些人口中,給人一種 bad taste。
三來,更沒有人會反對,教會應當在福音使命的催促下同心。
但不幸的是,並不需要任何神學專家插手,而多只要是有心追求「與神建立關係」、「探索神的心意」、「尋求祂的啟示」的信徒,都能感到「輕賤神學」的牧者底下的教會往往真理根基薄弱、門徒無法得到他們渴望的真道餵養。
有十幾歲還沒念大學的學生告訴我,生長在那樣的教會,一日比一日空虛如虛度時光。雖然有一群老朋友兼玩伴,然而當想追求「門徒訓練」時,教會給的卻是「事工訓練」。讓做更多的事、參與更多的服事;「彷彿只要讓手上忙碌,腦子裡心裡就不會在想那些(有的沒的)事」。
這些畢竟都有著「傳福音」、「興旺教會」的美名,是有意義的忙碌。只是時間一久,心靈上的匱乏、服事中真道的迷航,無法掩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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▍四、績效決定神學,或神學訂定績效?
我們必須自己當心、或提醒一些牧者自身當心,當媒體報導他們的事工、或我們敘述自己的事工,所有的見證全是圍繞會堂的「規模」、單季受洗的「人數」、領袖在世上獲得的「頭銜」,請問:耶穌基督真正在意這些嗎?
還是人在意這些呢?
我們引導基督徒,是讓他們在意耶穌基督真正在意的事,還是人在意的那種成功?
「神學無用」嗎?某種程度,它是無用,一是前面那種死守教義的無用。不能隨著神的心意「更新而變化」的偽神學、死神學,那一種的無用。
但還有一種無用,是它不能獲致「人在意的那種成功」的那種無用。
是將彼得一場聖靈感動的講道,令3000人一朝決志的「有用」,對應司提反另一場震古鑠今的聖經神學佈道,卻當下讓他招致群眾亂石打死的「無用」。
是希伯來雲彩般的見證人,奔跑至死「卻也沒有得著他們所盼望」的無用。是我的神學對這問題「無用」的回答:
「對這段時間肺部發炎、浸潤,沒有特效藥治療而經歷痛苦死去者的親朋,怎麼跟他們解釋,『你這位神在哪裡?』『祂有什麼用?』」
是耶穌基督,至高而全能聖潔的神,竟替世人死在十字架的「無用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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▍五、無效的基督、無酵的神學
「技術」像是一輛馬車,不斷地奔馳向前。
「效率主義」追求馬車奔馳的速度,或者它能夠日行千里;「工具主義」驅馳引領這輛馬車,服務於人心中的「有用」。我們的眼光若只放在「效率主義」與「工具主義」的有用,沒能體察上帝創始成終、在十字架上啟示世人的心意,我們也看不到神學有用。
教會繼承著 2000年來發展出的基督教文化招牌,甚至可以僅是因為那招牌上的基督「有用」。
只是,當2000年前那樣一位基督,循著那招牌進入我們教會,祂會認得自己是這間教會的元首、跟隨的主、生命的導師、敬拜的君王嗎?
當今天耶穌敲著我傳道工作辦公室的門,說「慕天,我們談談」,我是欣喜若狂地驚呼「主啊!你居然來找我,有太多話想要當面和你說!」
還是說:「主啊,教會運作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;讀你話語讀成死腦筋的一堆,我帶他們帶得好累啊!」
「等等我,我們約晚上或明天好嗎?你來沒有事先約我真的沒辦法,一會我還要去給同工訓練/帶聚會/預備教材。或是你跟來一起觀摩,完了我給你十分鐘事工導覽,瞭解下這十年我們這群人在你名下做出哪些成果。」
這是個我不時會想到的場景。
大概也是因此,從來沒有一種事工能讓我忙碌、讓我真正想要渴求那樣被世上肯定的成功。有的永遠只是,會在祂敲開門時唏哩嘩啦哭得像孩子一樣。